================= 书名:此情犹在花开处 作者:小小斯黛拉 文案: 本文为古剑奇谭紫胤红玉同人文,HE,中短篇已完结。不腐无虐,有欢脱番外~请放心跳坑~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近水楼台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紫胤,红玉 ┃ 配角:凫骁,文鸳,文鸯,陵越,百里屠苏 ┃ 其它:同人 ==================   ☆、壹   且说百年前,人界曾一度遭妖魔环饲,众生惴惴。各方仙派虽是全力抗妖除魔保天下安宁,却只见妖魔如地底泉涌一般斩之不尽。   各修仙门派无论如何倾尽其全力,却依旧是收效甚微,宛如杯水车薪一般。无奈之下,人间众生只得求助于身为天命司的邑戎大神。邑戎在其七色玄冥镜中思虑甚久,终于说道,人界其实形同一只寿龟,漂于两界相交的莲池内。妖魔之所以能祸乱人间,便是由于这寿龟时时于水中漂浮不定,倘若能够使其稳固一方,池底妖魔也便无法再越过结界。   邑戎一挥手,只四张金色符纸悬于空中,而后便不再说话。   各修仙门派长老将此四张符纸置于寿龟的四脚,在落地的一瞬间,符纸忽然光芒大震,转眼变成了四根蟠龙云纹柱,深深刺入地下,在人界形成了四处神龙封印。   至此,人魔两界便已殊途,再无纠葛。然而虽是天神封印,却也有法力强弱之周期。每隔数百年,这封印便会松动,尚需修补,若不及时加固封印,魔界妖邪便会伺机而出。渐渐的,时光的流转已经不甚清晰,这大地封印也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   数百年白驹过隙,曾经傲立一时的修仙门派大多都已形消迹绝。而这不知何时兴起的昆仑山天墉城一派却是日渐兴盛,在各门派中独树一帜。有一道人,名为紫胤真人,相传世人称其为“天下御剑第一人”。曾游历四方,斩妖除魔扶济众生,却不知因何缘由在许多年前被天墉城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尊为执剑长老。坐下两名弟子,陵越与百里屠苏。紫胤真人一生爱剑成痴,集天下名剑数柄。其中一对双剑名为红玉,韵有一位身着红衣的上古剑灵。   故事,便发生于那神龙封印初成的数百年之后。   “陵越,涵素真人曾与为师言明,三年之后会将天墉掌门传位于你。届时,我也将不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现如今你剑术已然精进,但心智尚需历练,方能完全担起此重任。你可明白?”   “是。弟子明白。”   “嗯,你师弟百里屠苏虽性情冷淡,却也是心念众生之人,多年相处想必你也知晓。将来你们必要共同肩负起天墉历代长老之重托,以扶危济难为本心。切记。”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三日后,为师要下山一趟,去寻些矿石铸剑,短则数天,长则数月。门内之事物,暂且由你替为师打理。我走之前,自会与掌门言及此事。你且去吧”   “弟子告退。”   三日后,紫胤去了一次剑阁。推开那沉沉的门,只见正中的架子上摆放着一对红色双剑,周身隐隐发散着红色法雾。不同以往,紫胤并没有走进剑阁,而是在门口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便轻轻带上门,似是生怕会惊扰到什么一般。随即,便迈开步子径自往山下而去了。却不知,在他渐行渐远却还未完全消失于视线内之前,那剑阁内红色的法雾已然凝成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靠着窗格一直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原本是几年前写的文,最近翻出来读了一遍,发现对这对cp的执着依旧不减当年~所以修改之后还是决定贴出来~希望大家喜欢~   ☆、贰   话说紫胤下得昆仑之后,首先寻访的地方便是慈姑岭。传说中这大山深处有条碧水涧,其中不乏乱石凌立也多有优良矿脉。   紫胤御剑来到这山脚下,只觉得这深山老林看似一片静谧,却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紫胤索性也不去多想,只得稍加防范。   且说这碧水涧从山顶俯瞰,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若要从山脚下上来,怕是徒步一个日夜都无法行至山顶。山中怪石林立,曲径通幽,自然也无法御剑而行。紫胤无奈,只得迈开步子沿着石阶慢慢往上行。   步行约三个时辰,紫胤有些乏了,便停下脚步,驻足观望。不料却瞥见由石阶延伸的方向左手边有个山洞,里面隐约藏着些什么,在洞外却是无法辨明。紫胤沉思了片刻,提步便走了进去。   山洞倒也不大,只是紫胤方才从外面进来,还未完全适应里面的一片漆黑,便也只好摸索着前行。越往洞的深处走,就明显感觉温度要略微高于外界,似是什么蕴藏在里面。   复又行了几步,却见洞内有一物什隐隐发出红光。待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紫胤一眼便识出,这是火云矿。此矿石放眼天下实属罕见,他也只在古籍中读到过相关记载。相传当年盘古开天,以一神斧劈向四方撕裂天地。却在施展法术之际,不慎将那神斧击碎,那碎片便分散落于人间各处,不知下落。紫胤想到自己那对红玉双剑便就是用了四分半这种矿石打造而成,不禁心中喜悦。   数月前淮水妖邪伤人,红玉应他吩咐下山办事正巧路过,便对那里百姓施以援手将那火炎妖斩杀,自身却是受了不小的伤,红玉剑剑身也出现一道明眼可辨的裂痕。自己此行下山,除了顺路搜集各种优良矿石,最重要的便是找寻合适的以修补红玉双剑。却不料,此行竟然如此顺利,离开天墉不到两日,遍寻到了如此珍贵的矿石。   他从怀中布囊取出一枚金刚石制的小锤,轻轻凿下那块嵌在石洞壁上的火云矿,如获至宝般地包好,放入囊中,只见那布囊瞬间被矿石照得通体红亮。   紫胤走出山洞,不禁愕然。方才的山清水秀如今已经全被雾霾遮了个严严实实,而后又转念一想,这山洞在慈姑岭的北坡,向来气候阴湿,多有雾霾倒也不算稀奇。紫胤顺着刚才的石阶继续上行,只是如今大雾弥漫,五步以外便不甚清晰了,也只得放慢脚步,只是隐隐觉得,自他从山洞中出来,就有什么隐隐跟着他,远远地,也无法探识到东西的味道,因此一直无从弄清那究竟是什么。   紫胤见那东西没有任何行动,便也只装作不知道一般继续向前行。又过了几个时辰,紫胤方才行至山顶。此时云雾已然散开,方才在深山之中,无论何物都看得不甚了了。如今总算是清晰开来。紫胤远远眺望,在此山的南坡山脚下,一个小镇隐隐可见。随即,紫胤召出佩剑古均御剑而去。   将至城郊,紫胤在一无人的地方收回法术步行向城镇方向而去。快至城门处,只见一高大石扁,上刻“慈姑城”篆体大字。紫胤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向身后瞟了一眼,却随即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复前行。   行至闹市,紫胤只见这城镇并不十分繁华热闹,路虽然路上偶见行人,却也是左顾右盼,行色匆匆。望向街上店铺,还开着门的也寥寥无几,紫胤走进一家稍显别致的茶楼,刚一进门,小二便忙不迭地招呼起来,可见眼下这生意不好做。   紫胤只是微微侧目以示礼貌,而后径自朝着一张被屏风稍稍遮掩住的空桌走去,撩衣坐下。小二也来到身旁,紫胤缓缓说道:“店家,来两碗清茶。”   “好嘞!客观稍等。两碗清……”刚叫出声,小二便硬生生将话哽了回去。“两碗?”   紫胤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点头。小二这才去了。   紫胤见他走远,撇头向身边说道:“坐吧。”一个红影这才慢慢显现,不一会儿便凝成人形。   待她坐下,小二正巧将茶水送来,看见着红衣女子,一个哆嗦,惊得差点没将茶水泼在紫胤身上。   “你!你你!!……你从哪里进来的!?”   “小二哥什么眼力,我方才一直都在啊。”红衣女子笑着答道。   “可是明明……”   “店家请暂留我二人于此,我们有事相商。”紫胤彬彬有礼地开口。   “……”这小二见这两人眉目如画,生得极俊又一身清气,想必并非恶类,虽是没问出个所以然,但最后还是走开了。   小二走了好一会儿,紫胤方才开口说道:“我未曾召唤与你,你却如何下山了?”语气间带着一丝严肃与不容反驳的味道。   红玉愣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紫胤的性格红玉如何不知,尽管她曾想到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必定是不该私自下山诸如此类的,但是当这话真从他口中说出之时,红玉心里到底还是难过的。   紫胤却不等她回话,继续说着,语气却是缓和了几分:“身上旧伤未愈,如此轻率下山,当自己性命如儿戏?”   “……”红玉只是看着他,依旧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却是多了一丝温存,他毕竟还有那么一点担心自己。   “喝点茶暖暖吧,你旧伤还未好,方才又在山里呆了许久。那阴冷潮湿亦是不益于你本体之恢复。”紫胤沉声说道。   红玉闻言,微微一笑,执起了桌上的一个瓷碗。刚将茶水送到嘴边,却愣了一下。   “不知主人所言山中是何意?”   这回倒是换紫胤愣住了,红玉如此发问,莫不是方才在山中一直跟着他的不是她?于是问道:“你方才却是从何处来?”   “我正要与主人说来,两日前我下得昆仑山,因不知该上何处寻找主人,便只好随意在各个镇店查看。希望能有些许线索。半日前,我经过一个镇店,只见那里已是尸魂遍野,身体上大部分白骨都曝露于外,像是曾遭什么所噬,场面哀惨无比。我在城中稍作查看,并无发现任何活物的迹象,我随后又查看了城中水源,却见那水似是被什么污浊了,隐隐有妖魔之气。所以便加快了脚步,想要早日寻到主人,将此事告知。”   红玉微皱双眉,缓缓叙述着,神情却是像回到了许久之前。尽管那些久远的回忆已经早早被她封存在了心底最深之处,方才的那个镇店却一下让她平复已久的心绪再次泛起波澜。   紫胤神情严肃,静静听着红玉徐徐道来。其实方才一进城,紫胤便感觉到了空气中隐隐的妖魔之气,又见路上行人神色,便也有了几分笃定。现下却只是径自说道:“若不是你,那究竟是何物?”   红玉被他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茫然。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尽管长久的年岁给予了她洞穿人心之本领,然而多年来,紫胤的所思所想她却是几乎无法看透。如今,反倒慢慢习惯,不去深究。她向来都信得过紫胤,心知他必定早已在无声无形之中将一切运筹帷幄。   “既是来了,便与我一同走走吧。只是若身体不适,定要告诉于我。”   红玉听得此话,愣了好一会儿。若说她一早便猜到紫胤定会斥她私自下山,却根本没想到紫胤会容她留在身边。她心中瞬时涌起一丝欣喜,却也用如方才一般的表情,将这情绪的变化隐了下去。红玉原本性子爽直,爱憎分明,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养成了这般隐忍的性格。   只看见紫胤留了茶钱于桌上,站起身朝她说道:“走吧。”      ☆、叁   二人出得茶楼,在城中转了许久,方才于城东头寻到了一间客栈。此时,天渐渐暗了下来,红玉来到紫胤房中为他煮了一壶茶,却瞥见紫胤腰间的布袋隐隐发着红光,不禁盯着那袋子半晌。紫胤一心思考着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便也没有发现红玉专注的眼神。   那袋中是何物红玉一看便知,只是她不禁思索,如此难得的矿石紫胤究竟是如何寻到的。她也这才明白紫胤此行下山的目的,心中不禁一阵温暖。   “封印被破?”紫胤喃喃自语道。   “主人?”红玉不禁一愣。   “百年前神龙封印一事你可知晓?”   “红玉有所耳闻。说是当年妖魔乱世,天命司邑戎降下四道符纸,将人界寿龟封印。符纸触地变为四根蟠龙云纹柱,便是神龙封印。”   “慈姑岭,黎山镇,清江城。便是封印所在。今次怕是封印有所松动,妖魔方才伺机而出。今次怕是还需去那些城镇查看一番。”   “嗯?那还有一处……?”红玉径自道。   “天墉后山。”紫胤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今日一观,慈姑城尚无大碍。明日动身前去黎山镇。”   “黎山镇……?”   “便是你途径之处。”   第二日清晨,紫胤红玉两人早早便离开了客栈,御剑前往黎山镇。才到城外,远远便能闻见空气之中飘散着的血腥味。二人快速往城中而去,这黎山镇表面上与几日前红玉看到的景象并无差别,两人却隐隐感觉到有种不祥的气息围绕在周身,便又多了几分戒备。   紫胤与红玉快速寻到封印之处,只见那根蟠龙云纹柱早已碎裂成多块,地面多出一个洞,里面源源不断往外冒着黑紫色的烟雾。两人心道不好,还未拔剑,周身却早已被这种烟雾裹了个严严实实。那烟雾瞬间凝聚成数百面目狰狞的妖魔,带着诡异的笑容盯着眼前两人。只听见他们七嘴八舌说道:   “啧啧啧,看来咱们今儿是有饭吃了”   “是啊,这满城的人都死光了,我可是饿了许久呢……”   “看你们白白嫩嫩,一定味道鲜美!我们可真是等不及了。”   ……   ……   不等那声音停下,紫胤却突然发招,一道蓝色光束朝着那些妖魔一斩而过。被击中的瞬间化为灰烟。红玉见状也召出佩剑划开剑舞。只见双剑所到之处红光尽显,触及那些妖魔的一瞬剑锋忽然变得凌厉无比,周身的已经被斩杀殆尽。   可是却见那洞中,源源不断有烟雾往外涌,几个回合下来,红玉已是有些吃力。她偷偷瞥了一眼双剑,只见那道还未修补的裂痕边,又多了些许细碎的划伤。   她暗暗压制住心中气血喷涌的不适,缓了好一会儿方才站稳。紫胤侧目看向那个深深的洞,却不再召出法术攻击那些妖魔,而是径自来到洞前,双指抵唇,阖眼默念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蓝色的八卦印盖于那洞上,那些雾气也一并被盖了下去。紫胤回身看见那些妖魔正围着红玉,一个皱眉右手一挥,只见方才还有百十个黑紫色身影,现下却是一个也不剩,全都化作烟尘随风而去。   红玉这才松了口气,背对着紫胤好一会儿,调整了气息才转身走过去,并没有让紫胤发觉她的伤势略有加重。紫胤望着满城尸横遍野,不禁怒火中烧。“可恶至极!”   红玉愣愣看着他出神,却听得他继续说道:“此处神龙封印已然被毁,或是无法再修复。我方才所施封印其力量并不强大,怕是只能坚持半月左右。你我不可耽搁,速去清江。若多处封印皆受损,还需即刻返回天墉请人援手。”      ☆、肆   御剑至清江城郊,紫胤与红玉两人皆愣住了。这清江城与方才到访的的黎山镇迥然不同。此地绿柳红墙,小商小贩沿街叫卖,路上行人来往不绝,好一派热闹繁盛的景象。   紫胤方才不悦的神情看见如今这般景象却也慢慢消散,红玉显然是被这热闹所吸引,毕竟她曾经为报恩守护那人后代生生世世,自已也于这红尘之中漂泊许久。   两人一前一后一蓝一红走于街上,引来过往行人微微侧目。他们却镇定自若,只当不知。忽然,一个小贩伸手拦住红玉,随即笑着说道:“我瞧着姑娘眉目如画,美得像是天仙一般。只是这身上终究少了些饰物为衬。姑娘何不在我这里选几样,戴着包准好看。”   红玉听的此人如此夸自己,也不好径直走开,便微微驻足,停在了那摊前。只见摊上饰物琳琅满目,翡翠手钏,羊脂白玉发簪,红珊瑚步摇,还有许多丝质帕子,皆是材料上乘,做工考究之饰物,想来价格一定不菲。   红玉心想,这些物什虽是好看的紧,自己却是一样也用不上,却不想瞥见了一块白底绣着红梅的帕子。那颜色,像极了自己身上的一袭红衣,而那帕子上面绣着的梅花,更是显出铮铮傲骨,一看这绣工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她不禁多看了那块丝帕几眼。   然红玉心下虽喜欢,却也思及自己要那帕子或许也无甚作用,便对那摊主笑了笑,随即走开了。   两人于城中的南街寻到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因感此处繁华热闹,应是还未有妖魔入侵的迹象,便也没有十分忧虑。午后,紫胤与红玉起身前往江边浮桥处的神龙封印查看,却见封印完好无损。这才完全放下心。想必先前猜测是对的。两人便一同回到城中。   “你先行回去,我还有事,需四下查看一番。”紫胤对着红玉说道。红玉便也没有跟着,径直回了客栈。红玉的伤,到底是没好得彻底,这一路上又都在奔波劳累。才到客栈,便觉浑身无力,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转眼已是入夜,红玉朦胧之际却隐隐听见庭院之中传来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红玉心下有些疑惑,却是隐了身形,走出房间查看。只见紫胤与一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立于庭院之中,似乎是没有察觉到红玉的存在。   “碧清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说着便要跪下,却是被紫胤伸手拦住。只听见他说:“姑娘不必言谢,不过一块矿石,身外之物而已,能救姑娘于水火,便也是值当的。”   两人在月下交谈甚久,才见那姑娘离去。紫胤方才回到房中歇息。过了一会儿,阁楼转角处一个红影一闪便消失。   红玉回到屋中,想着方才所见的情形。紫胤济难救人,她本是无甚可说。只是方才紫胤说出的话,到底是让红玉不禁伤心了。“不过一块矿石,身外之物”……虽说事实确是如此,然这火云矿不是凡间之物,能寻得一块何其难得。又知此矿石修补红玉双剑乃是上好的材料,紫胤如此轻言相赠,怕是便也只当这双红玉剑为于己无甚关系的身外之物了吧。想着,便再无睡意。虽是身上伤痛,可还是顶着寒气,信步于庭院。      ☆、伍   且说紫胤回到房中,亦是思量着什么事。   午后他与红玉分开后,便随意行走于这街市之中,待到傍晚时分路过城西边的怡情园,只见楼中几个虬髯大汉追着一个粉红衣裳的女子。   那女子只顾着慌忙逃跑,根本没注意到紫胤站在跟前,一个不小心便与他撞了个满怀。随即,那几个虬髯大汉也赶到跟前,后面跟着一个脂粉浓重的中年妇女,头戴大红花,身着翠绿的衣衫,好一个花枝招展的搭配。   却听见她扯着嗓子厉声骂道:“你竟然想逃跑,我告诉你,进了老娘这怡情园,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去的。”   那女子双膝跪于地上,身形微微发抖,抬起脸惊恐地看着那妇人。一旁的紫胤看着这写张满惊慌的脸,不禁一愣。只见她柳叶弯眉,红唇微颤,除了神情之外,面相竟是有几分像红玉。紫胤见此情形方才开口:“不知老鸨要这姑娘赎金几何?”   那妇人只不屑看了一眼紫胤,说道:“我看道长不必问了吧,这是我们这儿新来的,还是个雏儿呢,价钱肯定是不低的。”   紫胤伸手一摸衣襟,方才想起,身上本来有些许银两,要赎这姑娘原本也够,只是一个不小心便被自己花去别处了。正待不知如何时,他瞥见了布袋里那个隐隐发着红光的物什。   沉思片刻,将它缓缓取出。那妇人见到如此一块发出光亮的玩意儿,便当那是什么稀世的宝石,双眼都直了,愣愣地呆着。   紫胤将手中之物递上,问道:“可够?”那妇人愣了一下,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看了一眼紫胤,随即赶忙接过,脸上厉色已然变成堆笑:“当……当然够!”   紫胤便再不多言,只是对地上女子说了句:“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在床榻边,紫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方才本无心去管这许多闲事,却不曾想在那姑娘一抬脸之际,却鬼使神差地想要救她。竟是将自己寻到的如此珍贵的矿石也送了出去。虽然救人一命乃是功德一件,然如此,红玉双剑岂非……   思及此,紫胤心中有些懊恼与无奈,看着空空的布袋呆了半晌。忽然他瞥见院中似乎有一红影,便起身走向庭中。   “还没歇下?”   “主人不也还醒着么?”红玉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紫胤一时无言以对。   “欲问吴江别来意,青山明月梦中看……”红玉心中怅然,如此冷言相对多少个春秋,于她而言其实早已习惯。只是她除了是剑灵,还是一个女子,心到底是会痛的。曾经思及紫胤于她无情,但终究还是爱惜这对剑的。如此,就算千年万载地陪着他,对她也足矣。只是如今,自己于他心中,竟是连这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吗?   “伤春悲秋,无甚意思。”   “是么?人的感情自是有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之分,可若是没了这些,活在世上不过佝偻一具,又有何意义?”   “我……并无此心。”紫胤在说这话的时候,虽是一贯的平淡语气,但心里却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此间事毕,你我明日即刻返回昆仑。封印一事,还需尽早向掌门禀明”   “主人,红玉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主人可否应允红玉晚回几日?”   “所为何事?”   “红玉,想去探望故人。”   “何时返?”   “红玉也不知,不过也就三两日吧。”   “可。”   待红玉回房,紫胤这才想起她依旧有伤在身,方才只顾着说话,却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于是,紫胤便转身行至阁楼敲响了她的房门,想要拿一些丹药与她。却不料敲了半晌也无人应门。紫胤心下疑惑,轻轻推开了门,只见房中已无一人。   “这就走了吗?”紫胤不禁有些讷讷,自言自语道。   其实红玉上得昆仑山已是数百年,于这人间哪里还有什么故人。她如此说,如今只不过是想一个人待着,又想到安陆便在附近,也可顺路回去看看,那个她于这尘世最后的记忆之乡。   次日清晨,红玉来到安陆。因白天不便行走,等到夜里,方才在城中转了一圈,红玉不禁触景生情,一人漫无目的闷闷地走着。   行至城东原来虞家所在,曾经那院落早已不在,却见当年院中那棵梨花树依旧枝繁叶茂。红玉恍惚中,忆起了当年与紫胤立于树下交谈的场景。   早已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脑海中便只此一人。那时的紫胤,与现在无甚区别。只是红玉心里,却隐隐觉得他哪里变了。   那时在安陆,两人相对而立言笑晏晏,而数百年后的今天,他却早已习惯背影相对。这种变化从何而始?从当年她上昆仑认他为主?还是那年在天墉初表心意?   原来时光漫长的洗礼之中,他们也终究是逃不过物是人非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曾经对这话颇为不屑,虽在人世千余年,岁月的更迭并没有磨灭红玉炽热的感情。她也一直笃定,有些事或人,终究是不会变。   然而如今,她却也要向这样的事实妥协吗?      ☆、陆   紫胤回到天墉已经数日,正纳闷得紧,何以过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红玉回来。起身便走向院中想要查看一番。却不想刚推开门,便看到一壶徐徐飘着热气的茶,摆于庭中石桌之上。   紫胤一愣,心下有些不解。红玉既是回来了为何不与他言语一声。却转念一想,自己又何苦如此拘泥于这等小事,许是她还有什么事,泡好茶便去别处了吧。   如此想着便缓缓走去,自己斟了一杯慢慢饮下。清茶入口,与以往的味道无二,可是紫胤却总感觉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混于其中。   片刻过后,他开始发觉身上慢慢变得燥热,体内有些气息不畅。忽然感觉身后气息有丝丝异样,迅速回身,却不料已然被一掌击中,跌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阵法。   紫胤并不急着出来,而是抬眼望着布阵之人,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或许如今这张脸,更添了一份狠辣与妖媚。   正思考着,只闻得阵法外那女子悠悠道来:“紫胤道长,小女子文鸯这厢有礼了。”   “……文鸯……”   紫胤喃喃自语着,似是明白了什么。倒也面不改色,随即吐出两字:“寻仇?”   “哟~真是善解人意的男人,只不过我现在不会要你的命,也没有能力要你的命。”文鸯慢慢说道。   而这厢,红玉自山下回来,瞥见自己原本乌黑的发梢满是灰尘,心道这出一趟门到底是多有不便,于是没有去寻紫胤。   回来之后径自去了后山。待她在溪涧中洗完长发,却发觉束发的玉扣不见了踪影。顺着溪涧一路找寻,却也是无果。   正待她转身,却看见背后赫然悬着一个人模样。只见那男子赤色长发暗紫瞳孔,面上无一丝血色,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是看着令人着迷又略带阴邪的笑容。   红玉感知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心知危险。暗念咒语召出双剑。警惕地盯着来人。   “姑娘不必如此戒备,在下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罢了。”凫骁说着,语气中分辨不出是何情绪。   红玉见状,却不敢放松紧惕,缓缓问道:“足下是何人?”   “凫骁。”他却是如此爽快地回答。而后却说道:“我是何人其实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这法阵中所困的是何人。”语毕,他衣袖一摆,一个幻界影像出现在了周身。   红玉大惊,那其中所困之人,分明是紫胤。“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不是我要把他怎么样,姑娘需要顾及的是这阵法究竟会把他怎么样。这阵法名为幻界魅影,其中充斥着魔噬之力,在其中时间越长,遭到的噬力便越强,直到阵中之人被化为血水。就让我们看看,这老道能坚持多久吧。”   “你究竟想要什么?”红玉怒视着凫骁。   “这些你无须了解,你只需要知道……”说着,凫骁轻挥衣袖,一只盛着什么的白玉盏,浮于红于眼前。而后便不再望向红玉,径自背过身去。   过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若你喝了它,我便放了那道士。”   红玉心下疑惑,不禁问道:“杯中何物?看着如此腥邪。”   凫骁也不恼,转过身来淡淡说道:“魔界的酒,自然不及阳间的那么清冽醇香。我已经观察姑娘很久了,眼下这青山绿水,再配上你一袭红衣,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如此美景之中,我只是想与你小酌一杯罢了。”   红玉望着那杯中血红的液体,自是不信。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向凫骁:“我若喝了这酒,你真能放了他?”   “哼!”凫骁扯着嘴角冷笑道,“你有选择吗?”   “如此,却是让我如何信你?”红玉愤愤道。   “果真是个不识趣的剑灵。也难怪,不然又怎么会百年来只执着于这份永无回应的感情?”凫骁一脸木然与不屑,缓缓吐出一句满是讥讽的话语。   “哦?你如何识得我?”红玉不禁疑惑。   “哼,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几百年。若不是我当年修为不足,又何故如此苦心孤诣!”言及此,凫骁方才轻佻与傲慢的姿态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似要被怒火点燃的一张脸。   “不必再言。如今你和那道士的命都捏在我们手心,这酒,你究竟喝是不喝?”   红玉闻言,浑身不禁一颤,随即望向一旁凫骁用法术召出的幻界魅影,只见紫胤盘坐于地,双手置于膝上,十指紧握,关节隐有发白。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双眉紧锁,似是十分痛苦地隐忍着什么。红玉见此,心下一痛,自是极为不忍,便也有几分信了他方才所说。   红玉并不知晓,其实以文鸯之力,本是无法奈何紫胤。方才石桌上的那壶清茶,也却是红玉所煮,然不同之处在于趁红玉去往后山之际,它实则被文鸯混进了五石散。   那五石散虽是普通药材混制而成,却是含有毒性的中药散剂,可使服食之人性情亢奋,通体燥热,身体皮肤与肌理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   紫胤饮下那杯茶,片刻后才觉得似有不适,微微一分神,这才不慎被文鸯打入阵法之中,勉强被禁锢其中。   紫胤忆起数百年前,自已曾于安陆为救一遭邪魔缠身的书生,也被此阵法所困,心底亦是知晓该如何破阵。然文鸯在他耳畔的一句威胁,却生生打消了这所有的念头。   “你若有任何不安分的念想,那便是不想让你的剑灵活了。若你能好生呆在这阵法之中,你们便都会相安无事!”   紫胤听得她提及自己的剑灵,想必不会指古均,那么便是……思及此,紫胤心中微微一颤,却也不免心生些许疑惑。   “你如此说,我便是要信吗?”紫胤稳住心神,淡淡说道。   文鸯也不多话,只是将手中青玉束发扣丢于紫胤面前,方才笑靥如花般的脸如今已经变得阴狠无比。冷冷答道:“自是随你。”   清脆刺耳的声响让紫胤有些怔怔,他瞥见那玉扣,心下大感不妙。   此玉扣是红玉贴身之物,如今落入他人之手,想必是身处险境。   紫胤不愿再想下去。文鸯见紫胤心有所思,似乎开始相信她的话了,于是顿了一顿,旋即又说道:“不知道长可否记得凫骁?百年前在安陆被道长所伤,道长应该不曾想到他会回来寻仇吧。如今你那剑灵的命就握在他的手上,该做甚么不该做什么,你可要想清楚。”   此时的紫胤,当真无可奈何,只得对她言听计从。   他只当凫骁与文鸯以红玉之性命要挟于他,然他并不知,红玉于他们却是大有用处,凫骁又如何舍得伤害红玉魂灵。   紫胤无奈,只得阖上双眼就地打坐以对抗魔气的侵蚀。   两盏茶功夫过去,紫胤被困阵法之中这许久,却也是燥热难耐,身上被这魔气所噬,又因方才误食五石散,现□□内热血涌动,唇角已有鲜血溢出,滴在道袍上晕开片片殷虹。   但纵然是痛苦万分,思及文鸯方才的话,却也实在不敢妄动,只得听从于她,静观其变。   红玉又看向那杯血色的液体,心知它必不会只是一杯酒那么简单。   而转念又想,自己对他既是用情如此之深,便可连死也不顾。   无论这杯里是何物,思及最坏之情况也不过就是送了性命。   红玉脑海中闪现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喜欢一个人是想对他好,保护他。”不禁笑了笑。   罢了,就算这是自己能为所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愿意舍弃一切,来换回他的安好,曾经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这份千百年没有回应的感情,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好在,他并不在意这份感情。   “我并无此心。”这句话说从他口中出来当真轻松,轻若鸿毛地飘出,可是却重重砸在红玉的心上。   她思量着,现下若她身死,他也必定不会为之伤怀,想必这世上有没有自己也终究是无所谓了。   如此想着,红玉将玉盏中所盛之物尽数饮下。轻阖上双眸,眼前竟是出现了那个蓝衣身影,只是如今,她已经不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记住这个身影,还是宁愿永远忘怀不复相见。   却不知,凫骁那藏于身后的手已然召出了法术。待红玉饮尽杯中之物,他只冷冷笑道:“一个臭道士养了个蠢剑灵。真是好笑!”   不等红玉反应过来,凫骁随即忽地发作,将法术狠狠打向红玉。   红玉对他的这一动作根本来不及防备,那法咒凝成的光束便生生打在身上。   “啊……!!”红玉忍不住一声惊叫,瞬时间,胸口伤痕数道,鲜血喷薄而出。   红玉起初还用手支撑着勉强站住,不过一会儿,她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用最后一丝力气错愕地盯着凫骁:“你……!”   却只听见凫骁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是许诺会放了那道士,但何时说过要放你走?哈哈哈哈!!!!!”   红玉的眼前慢慢暗了下去,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他仿佛看见凫骁手握一白色物什,嘴里径自念叨着什么。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她气若游丝般喃喃自语道,再后来,便是无边的黑暗袭来。      ☆、柒   却说紫胤在这阵法之中,原本无法感知到外界一切变化,但不知为何如蛊似惑般听到了那一声凄厉的叫声。   他心道不好,也顾不得这许多。骤然睁开双眸,手握古均铮铮作响。随即抬手一挥,破阵而出。却发现一直守在阵外的文鸯早已不见踪影,这才发现已然中计。   然而他也便不再多想,现下当务之急是速速寻到红玉。他拾起地上的青玉束发扣,轻轻用衣袖拭去上面的灰尘,放入衣襟之中,转身朝后山方向而去。   因无法感应到红玉双剑的剑气,待他找到红玉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只见那一袭红衣斜躺在后山的一个石洞内,身上可怖的伤口还在汨汨往外涌着鲜血,可是身体却是慢慢冰凉,似是魂魄已然飘于体外,不知散去了何方。   她的长发并未干,冰冰凉地贴在身上与脸颊上,更显得此刻的红玉苍白憔悴。   紫胤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是伤,伸手环住红玉贴近自己胸膛。   不消一刻,自己胸前的衣襟已是鲜红一片,也不知这究竟是谁的血。   他四下望了望,发现红玉双剑也不见了踪影。但眼下却已是顾不得这许多,他小心翼翼抱起红玉,强行催动自身元神勉强召出古均御剑往天墉而去。   回到天墉城,已是薄暮十分。   众人见紫胤御剑回来,手中怀抱一身着红衣女子,皆是有些讷讷。毕竟知晓紫胤剑灵一事之人仅限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紫胤此刻却无暇顾及众人眼光,径直往凝丹阁而去。   才入凝丹阁,凝丹长老便被眼前景象唬了一跳。只见紫胤怀中女子面无血色,竟像是死透了一般,手臂直直耷拉下来。   瞥一眼紫胤,他自己亦是浑身是伤。还虚真人刚要问出口,却听见紫胤不甚有力的声音传来:   “先救她。”   说着便将红玉轻轻放至榻上,自己却半步没有离开。还虚真人见此情形,便唤过两名面相沉静稳重的弟子,将紫胤带入里屋疗伤上药,而自己却是径直走向了放着红玉的床榻。   不过一盏茶功夫,紫胤从里屋走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只是外衫还来不及换,上面可见片片殷虹,看着十分惊心。   紫胤刚来到正堂,却见涵素真人与其他几位长老闻此骚动皆来到了凝丹阁,后面还跟着陵越。还虚真人双眼微阖,伸手捏诀在红玉额前稍停片刻。片刻之后,待他睁开眼,可见眸中神色略缓,似是松了口气一般。   过了片刻,只听得还虚真人不紧不慢悠悠道来:   “紫胤不必担心。现下虽是不知双剑去了何处,然这剑灵本体仍在,尚未化为虚无,如此看来,双剑应该没有被毁去,实乃万幸。因此我也笃定,红玉姑娘的魂魄也只是挣脱了本体游离在外,而并未消散。若能催动九转归元阵,应为时不晚,或许尚能使唤回姑娘魂魄,以其与本体相合,继而转醒。”   “……”紫胤并未言语,只是略微颔首。   “如今紫胤你有伤在身,自是不便亲自护阵,此间权宜且交由门中几位长老吧。”涵素真人闻言,右手捋须,如是说来。   “如此,那便有劳掌门和各位长老了。”紫胤一抱拳,身形略微一弓。   “紫胤你于我天墉实有大恩,劳烦一说实不敢当。不过如此举手之劳,且红玉乃上古剑所化剑灵,当真难得。老道与众长老们自当尽力。”涵素真人说到。   “日前你于我说的封印一事,我已有所安排。此事关系世间生灵,天墉城必不会袖手旁观,我已派弟子前往神龙封印附近之城镇,明日即可动身。你且不必担忧。今夜你便好生修养,明日寅时三刻,众长老将在剑台为红玉姑娘布阵归元。”   紫胤微微颔首却并未答话,而是待众人皆散,转身往剑阁而去。他来到那扇门前,稍微使力一推,门便缓缓被打开。他向里迈了几步,停在了正中央的剑架前。那儿摆着一个深红色紫檀木雕工十分考究的木盒。紫胤缓缓伸过手,却迟迟没有将那盒子打开。   片刻后,转身走出了剑阁。      ☆、捌   长相殿内,凫骁独自坐于冰冷的石桌前。   面前的桌上静静躺着一对通体红色的双剑,旁边是一块形似上古之物的白色玉珏。   他的目光在那玉珏上停留了许久,终是将手掌盖上了那玉珏,轻轻抚摸着。不过片刻,忽然一阵烟雾由那玉珏中飘散开来,越来越浓,直到渐渐地凝成人形。   只见那佳人肤如凝脂,眉眼如画。双眸中含着笑意,望向凫骁。“夫君……?”   凫骁看着那女子,并不应声,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夫君,你可要说话算数。方才明明答应我的,待我稍歇片刻,再醒来的时候便会跟我说说,这么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子微撅着嘴,似是撒娇一般,只是那眼眸里的笑意丝毫没有消散。   “好……”凫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依旧如此答道。   凫骁起身走向窗边。   “文鸳,你可记得,数百年前,你我曾去了人间。在一个中原小镇遇上一个人,然他见我们并非常人,便狠心出手,将你杀死,而我则被他打成重伤。你临死之际立下毒誓,说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人。我便用此玉珏将你魂魄封印,如此便不会消散。待到你转醒之际,便可使灵魂化入本体而重生。这些年来,我在世上苦苦找寻能让你醒来的办法,可得到的结果均是‘万般皆为天定’。正当我以为再也没有希望之际,你却自行醒来。”   凫骁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悲伤,但是很快便被掩盖了过去,却依旧背着身子,没有望向那女子。   “你说的那人,是谁?他可还活着?”女子问道。   “活着,当然活着!我们此次,便是要向那人寻仇!”凫骁不着痕迹地回避了第一个问题。   “夫君……”女子望着凫骁的背影,心中有些许不忍。“既是如此,为何我会全然记不起那些往事?”   “……”虽然早已料到她会如此问,但此刻凫骁却迟迟无法开口。“我……我也不知……许是过了太久罢。”   “……”   “今晚你且好生休息,明日我便会为你布下法阵,召你魂魄归一。”   翌日清晨,众长老齐聚于剑台。   紫胤亦是如时出现,手挥一咒将臂中环着的红玉慢慢悬于半空。   时辰已到,众长老站于红玉周身凝神静默,一会儿功夫,只见一个蓝色的法阵渐渐形成。   “嗯……?” 谁知不过片刻,涵素真人双眼微眯,似是疑惑般地停下了手中的诀。   其他几位长老见状,也纷纷停止口中的咒念,不解地忘向涵素真人。   只是众人见他眉心微锁,一脸凝重的神色,虽心下疑惑,却是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一旁的紫胤真人见如此情景,便也依旧沉默着,虽然依旧是一脸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但是广袖中微微收紧的拳到底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只是直直望着涵素,有待他的下文。   “诶……”又是半晌的沉寂,涵素真人叹息一声方才徐徐道:“以此法术,要唤回红玉姑娘魂魄也并非难事,然现下……”他微微顿了一顿,目光望向紫胤真人,言语中多了些不忍与无奈,接着说到:“老道着实惭愧,方才于这虚空之中找寻甚久,却觉无论如何召唤却始终无法探识这魂魄的回应。”   “何故如此?”紫胤顾不得自己的慌乱被众人尽收眼底,急急问到。   涵素真人似是答非所问般地说:“这九转归元阵乃是上古阴系法阵中力量最为霸道之招魂阵法。但凡是尚未进入轮回的魂魄,无论失散在何处,或是被何物禁锢,这阵法都能以其阴邪之力将魂魄召回。布阵之时虽极其凶险,但凭众位长老之修为,却也是有十成的把握。”      ☆、玖   涵素真人似是答非所问般地说:“这九转归元阵乃是上古阴系法阵中力量最为霸道之招魂阵法。但凡是尚未进入轮回的魂魄,无论失散在何处,或是被何物禁锢,这阵法都能以其阴邪之力将魂魄召回。布阵之时虽极其凶险,但凭众位长老之修为,却也是有十成的把握。”   涵素真人微微一顿,旋即又说到。   “然确是有两种情形,可使这九转归元阵失去效力。第一种便是这魂魄不愿回来。”   “不愿……”紫胤喃喃。   “万物归宗,一切自有缘法。若不是心甘情愿,倒也无法强求魂魄回到本体。此第二种情形,便是这魂魄在脱离本体之前,或许饮下了何物,不仅过往记忆皆失,连自己音容相貌也会一并忘记,这才对召唤之力毫无感知,故而无法引魂入魄。吾听闻,世间有一物名为忘忧散,似有此作用。”   “忘忧散?那本不是阳间之物。”凝丹长老疑惑道。   “确是如此。忘忧散取自冥府忘川河水,相传色如血,味同蜡。其中包含无数可以吞噬人之心念的魑魅鬼。然最近数月,地界封印被毁,妖魔乱世,这等阴间之物能现身,亦非不无可能。先师在世时,曾对我提及此物,故而有所了解。却不料今时,或许真的有缘一见此物之威力。”   涵素真人言罢,原本面面相觑的一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紫胤,皆不知应该作何反应。一片寂静过后,正当众长老以为紫胤不会再言语之时,只闻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们方才目光汇集的地方传来。   “忘忧散……红玉……”紫胤薄唇轻启,似是自言自语般念出了五个字,而后便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包括涵素真人在内的一群人皆是一愣,这语调分明是他们素日里熟知的执剑长老,但是其中隐隐的却透露出一丝从没有过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一条笔直的长廊中,凫骁与文鸯一前一后快步走着。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这长廊顶端一扇紧闭的石门前。   文鸯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石门,似是心有顾虑般地说道:“凫骁,你何尝不明白,就算此举成功,长姊也不可能再回来。你当真愿意吗?”   凫骁冷笑:“哼!一切无关其他。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报仇。他曾夺我此生最爱,我便也要让他痛不欲生,最后再亲眼看着他死于我面前!”   “若大仇得报,你又当如何与她相处?”   “我会亲手杀了她。”   “……!!”   “文鸳会永远在我心里,而这个,不过躯壳而已,留与不留无甚重要。”   凫骁略微侧目示意文鸯退后,随后双指抵唇,口中念念有词。   门随即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形床榻,榻上躺着一名青衫女子。细看之下,已然是没了气息,面色惨白,嘴唇也无任何血色。   然而这面相,却与文鸯十分相似。   凫骁上前几步,看着床上的女子,微微出神。片刻之后,他阖眼念咒,随即一道光束由手中玉珏缓缓流出,在空中稍许停留,便缓缓融进那青衫女子的身体。   两盏茶功夫过去,那躺于石榻上的女子渐渐睁开双眼。凫骁上前,将她扶起。   “阿姊?”文鸯开口唤道。   “嗯?”那女子不解地望着她,又看向凫骁。   “文鸳,这是你小妹。昨日才与你说过,却又如何忘记了?”凫骁缓缓说。   “小妹……”   “阿姊你终于醒了。”   “不曾想,那日一别竟是过了这许久。”   凫骁看着身边女子,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是啊,过了这么久……”   “夫君有何打算?”   “待你修整好,我们便去寻那人,可好?”   “嗯。”   “他让你我分别了这么久,我也险些丧命于他的剑下。如今终于等到复仇的这一天!”凫骁说着,低头看着那双如水的双眸亦是渐渐染上仇恨的烈焰,不可觉察地勾了勾嘴角。      ☆、拾   “为何?你何饮下了忘忧散,为何不愿归来?”   是夜,紫胤孓然的背影立于庭院之中,想起涵素真人的话,心中不禁划过一丝悲恸,身上纱布裹住的伤口处传来阵阵痛感。   他阖眼又呆立了许久,方才转身缓缓行至卧房。才打开门,映入眼底的便是正中床榻上的人,她躺在那里,宛若一尊绝美的玉雕,双眸紧闭,没有一丝生气。   紫胤轻声走进,随手带上门便缓缓坐于榻边,望向眼前的人。他忽然忆起数百年前的安陆往事。   江南城镇的夜景是极美的,紫胤云游四方,每每寻访至江南古镇,于夜间必会于城郊人烟稀少之处月下静思。那年他为求一观传说中的古剑,寻至安陆。   一日夜里,他行至安陆城外桃花山涧,正待静心观赏月明星辰,却是一阵呼救声打断了紫胤的沉静的思绪。   “救命啊!救命啊!”   他回头一看,一名青衣书生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着往山涧深处而去。紫胤一个闪身来到那名书生面前,书生却一个不注意,一头撞在紫胤身上。   紫胤伸手扶住他,旋即问道:“如此慌张所为何事?”   “妖……妖怪……”不等那书生说完,却见一道黑雾尾随而来,转眼便是到了跟前。   随即那道黑雾一闪,两个人摸样便立于半空。   只见那男子赤色长发暗紫瞳孔,面庞虽是白净无瑕,却无一丝血色,看上去面容俊美,那微微上翘的唇角却渗出一脸阴邪。   身旁立一女子,身着青色长衫,可见妙曼身躯。紫色的眼瞳嵌在惨白的脸上,双唇微抿,姣好的面容亦是隐隐泛着戾气。不过看上去,倒也算得一对璧人。   那女子觉察紫胤周身凛冽清气,又见他眉间两点雪印,便猜到他十有八九是已得道之仙人,怕是不会好对付的。   随即莞尔一笑,立于地面,缓缓走向紫胤万福行礼。   “这位道长,小女子文鸳。这青衣先生是我家未拜堂的妹夫,想要逃婚这才往这山涧躲去。您说这绣球都接了,哪还有不成亲的道理。不过,这算来算去也都是家门内事,还望道长勿要插手。”   “魔界中人,来这安陆小镇寻妹夫?恕贫道见识浅薄,此等轶事却是从未遇上。”紫胤谈谈说道。   一语既出,只见眼前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眼见无法瞒住,一旁的男子终于开口:“道士,既然你知晓我们身份,那就快些走开,否则……”男子还未语毕,却听得女子轻唤:“凫骁……”男子有些不解,却也终是不再言语。   只闻得这女子继续柔声道:“这位道长,常言道人鬼殊途,既是不同道,还望勿要干涉我二人行事。”   紫胤闻言,应声答道:“既是不同道,敢问阁下来这人界做甚么?”   “当然是吸人精血,摄人魂魄。” 文鸳倒也不隐瞒,直直对紫胤道出。却见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只打算要这书生,自是与你不相干。”   此时,紫胤言语中已有微愠,冷声答道:“我既是修天道,必定扶济众生,自然也不能任你们随意取人性命。你们当这人界真能够容得如此作恶之妖魔?”   凫骁见紫胤不依不饶,已然没了耐心。狠狠道:“臭道士,你少管闲事。常人往往只有一魂一魄,而我二人却不经意寻到这有三魂一魄的书生,百年难遇。若是食了他的精血,与我们得道登仙是大有好处。本阁奉劝你,趁我们尚未打算连你一起解决之时,赶紧离开!否则,你性命不保!”   “区区魔物而已,事到如今你们竟还在此大言不惭,罔论什么得道登仙!”   紫胤言毕,一甩袖便召出古均蓄势待发。不料却是文鸳率先欺身上前,双手弓如虎爪,团团黑雾夹杂着锐利毒针向紫胤齐刷刷飞来。   紫胤随手执剑,轻而易举便将这数百根毒针挡了回去。此时凫骁也卷入了这场战斗,紫胤见状,执剑向天口中念诀,数十柄剑围绕成的剑阵随即摆开。   文鸳心知此阵之威力,便有心使诈。只见她抽身急急向着书生而去,紫胤即刻停下手中剑诀,飞身挡在书生面前,却不料此时凫骁忽然倾身,与文鸳一起发力将紫胤与书生一起打入幻界魅影之中。   且说这两人一到这阵法之中,紫胤便感觉到了周身强大的魔噬之力。看向一旁慌忙失措的书生,稳住声音对他说道:“稍安勿躁,此阵法威力一般,且由我一探该如何破解。”   不过片刻功夫,紫胤骤然睁开双眸,对书生道:“我即将破阵,你且小心。”随即,手握古均铮铮作响,却见他抬手一挥,阵法即刻四分五裂。凫骁与文鸳见此情形大吃一惊,文鸳因阵法被毁自身遭受反噬,已是口吐鲜血。   凫骁见状不妙,扶起她化作一道黑雾往安陆城镇而去。      ☆、拾壹   “多……多谢道长出手相助!要不是恩公……”书生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慌慌张张对着紫胤抱拳行礼。   紫胤却生生打断他的话,只望着黑烟散去的方向沉声说道:   “方才我破那妖魔阵法,想必他们现下已是元气大乱,恐要回城取他人性命安魂疗伤。贫道先行一步,先生请自行返回,夜间这荒郊野岭即使没有魔物出没也并非太平之地。”   言罢,紫胤一晃衣袖便追了上去。只留那书生依旧呆呆立于原地。   且说紫胤回到安陆城,四下却寻不到那两个魔物的踪迹,心中正纳闷。却瞥见城东头的一个院落中隐隐散发着魔气。   紫胤心道不妙,赶忙朝那个方向而去。只见文鸳尾随着凫骁掳着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已然行至安陆城门口一凉亭下。   紫胤一闪身便已来到他们身后,他停下脚步,瞥了一眼那小姑娘,似是遭魔物缠身入了梦魇。   随即喝道:“妖魔,方才饶你们性命,是念你们同为六界众生。然如今竟还要伤及无辜,今日留你们不得!”   紫胤说着,提剑便是一招太虚向着文鸳与凫骁刺去,却被他们险险躲开。且说这两妖魔想要故伎重演,却被紫胤早早识破,抢先一步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召出方才的空明幻虚剑阵。   一阵光束袭来,凫骁与文鸳闪避不及,皆受重创。而文鸳方才已经被自身法阵反噬,此刻魂魄消散魔力就此而终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了。凫骁勉强撑起最后一口气,伸手召唤出一个紫色法阵,抱起文鸳便消失在了其中。   紫胤望着那股黑雾消散的地方片刻,确信他们不会再来了,便转身走向躺于地上的小姑娘。正待蹲身查看其伤势,却忽地听见不远处一声厉喝。   “住手!你若再轻举妄动,休怪我不客气!”   紫胤侧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女子身着一袭红衣,快步向自己靠近。   紫胤看向地上惊恐不定的小姑娘,心知自己怕是难以自圆其说,然而依旧坦然道:“我未曾伤害这位姑娘。”   这红衣女子正要与他分说什么,却听见躺于地上的小姑娘于梦魇之中喃喃呼道:“不……不要杀我……呜呜呜……”   这女子原本只当他是一个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道士,一听这小姑娘的话,登时怒道:“哼!不必再说!”   转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对黯黯透着红光的双剑,急急向紫胤挥来。紫胤倒也不慌,一撩广袖,顺着剑势将利刃挡向一旁。   紫胤心想:“好一个剑气凛然的女子,却不知她与这小姑娘是何关系。”   红衣女子见状如何肯罢休,持剑再次向紫胤刺来。几个回合过去,红衣女子的剑招都被紫胤一一化去,不禁心下有些急躁,嘴上却不屑说道:“原来是个练家子!”   紫胤并不答话,也依旧是不怒不恼,只是此刻眼睛却盯着那双剑不肯放。心里却道:“好剑!”随后又看向那红衣女子。   她显然有些按捺不住,身形一转,将双剑指向空中。瞬时,一个红色阵法围绕在她周身。   紫胤见她使出的是天外飞仙,便也摆出剑阵防御,以古均剑挡于身前。又转念一想,自己所注剑气必是会强过眼前女子,若真是以此剑阵拦下这一招天外飞仙,她手中这双剑必定要折损。   在他分神之际,女子已然持剑向他逼来。不过一瞬间,这红衣女子凌厉的剑锋便近在咫尺,强大的剑气带起周遭落叶紧紧向他袭来。   然而下一瞬,却见紫胤忽地松手,古均闷声落于地上。   女子被他这一举动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此刻剑势却是已然无法收住。只闻得紫胤喉头一声闷哼,双剑其中一柄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鲜红的颜色瞬时散开在他的衣襟上,像一朵朵血色山茶在他胸前绽放开来。   红衣女子瞬时呆立在一旁,竟是动也不能动,握住另一柄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垂于身体一侧。紫胤紧锁双眉,一手捂在胸前,血从指缝溢出,顺着手腕滑下,染红了袖袍。约莫半盏茶功夫,紫胤看向眼前依旧呆呆望着自己的女子。   红衣女子这才缓过神,眼眸紧盯紫胤胸前涌出鲜血的地方,半是责备半是不解地慌忙道:“你……你为何不挡我的剑?!”   紫胤抬眼对上女子茫然惊愕的目光,吃力道:“如此,姑娘可信我否?”言毕,却再也支撑不住,似是脱力般地倒在地上,粗粗地喘着气。      ☆、拾贰   “恩公?”   一个声音隐隐传来,红衣女子望向身后,只见青衣书生从角门外急急跑来。   “红玉姑娘,恩公这是怎么了?”书生见紫胤面色苍白侧躺于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剑,不禁大惊失色。   书生看看地上熟睡的小姑娘,又看看红玉手中那柄一摸一样的剑,一脸疑惑忘向她,似乎是想要得到一些答案。   却只闻得一个虚弱的声音:“无妨,莫慌。”这声音虽轻,但是红玉全身却明显一颤。   书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妖怪!那两个妖怪哪里去了?”   红玉回过神,疑惑地问:“毕常先生,你说什么妖怪?”   “昨夜亥时,我正于房中读书,却见两妖半悬空于我后院中,说要取我精血助他们成仙。我便一路逃到城外,遇上这位道长,被他救下。道长说那妖魔恐要伤及其他人,便先行回来了,可是……”   毕常说着便蹲下身。   “他……他们不会……再来了……”紫胤此时已经力竭,只断断续续说着。却是红玉扑通一声跪坐在紫胤身边,一手扶上他的肩膀,说道:“你……你坚持住!别说话了……”随后便与毕常将他送回自己住所,又返回将小姑娘抱回房中。   出门前,在小姑娘周身布上法术便速速赶去了紫胤所在东跨院。毕常正在伙房不知摆弄些什么。   红玉刚入得卧房,只见紫胤阖着双目,平躺于床榻之上,方才那柄短剑,已被毕常取出,搁于桌上。红玉将手中另一柄剑一并放于桌上,便要去查看紫胤的伤势。   她双手颤抖着揭开紫胤胸前被染红的衣襟,一道深深的剑伤出现在眼前,伤口虽被简单上过药,却还是不断汨汨地渗出些殷红,十分可怖。   红玉并不擅长疗伤,然现下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刚刚子时三刻,药铺郎中怕是根本不会应门。思来想去,红玉坐于榻边,单手捏诀覆上了紫胤的胸口。   一团红雾随即四散开,裹住了紫胤剑伤的部位。只见紫胤于昏迷之中轻皱了下双眉,红玉却并不停手中法术。   毕常立于一旁,看着红玉凝重的神色,却也不上前打扰。房内就这样安静了许久,直到一声鸟鸣打破了这清晨的静谧。   毕常缓缓醒来,发觉自己竟是坐在桌旁睡了过去。又撇头望了一眼床榻,只见红玉亦是靠于榻边睡着,手中的红色雾阵却依旧在黯黯发光。   毕常本不愿吵醒红玉,谁知起身之后一个踉跄,竟是一头栽向床沿。随即是一声闷响,毕常额间瞬时肿起一个大包。   红玉似是被这响动吵醒了,睁眼看着跪坐在榻边手捂前额的毕常,不禁失笑出来。又转眼望向床榻上的紫胤,那笑容也渐渐消失在了唇角。   如红玉所顾忌的一般,她并不擅长疗伤,可毕竟她并非常人,这一夜的努力,终究是有所效果。   紫胤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是他却依旧昏迷着。   红玉起身,示意毕常与她一同出去。来到院中,红玉方才开口:“昨日,是我将这位道长刺伤。夜里我从西城门外的溪涧洗发回来,却见他与小莲在凉亭外,又思及三更半夜,便以为是他要伤害小莲。”   毕常闻言不语,红玉继续说道:“如今看来,却是我鲁莽了。”   “小生倒是从不知红玉姑娘剑法如此高深。”却不料毕常剑走偏锋地说道。“不过姑娘也不必过分自责,你待小莲就像自己亲人一般,如此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红玉听得毕常夸赞自己剑法精妙,又想到昨日紫胤在她面前丢下手中持剑那一幕,更是愧悔难当。   旋即对毕常说道:“救命之恩未曾报答且不论,何况他如今伤得这般重又是我一手造成,必定不能就此不管。小莲这几日功课照旧,只是还要麻烦先生暂且照顾小莲起居,这位道长我自会尽力救治。”   说罢,红玉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与毕常手中。毕常本想推却,后转念一想,以红玉性格必是不会答应,最终倒也收了。      ☆、拾叁   而后几日,红玉每日往返于药铺与虞宅之间。看着紫胤的面容慢慢恢复血色,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日,红玉熬好药正入得卧房,只见榻上的紫胤已然睁开双眸,一只手在自己胸前摸索着什么。她放下碗快步走到榻前,柔声说道:“别动,你的伤口还没完全好。”   紫胤侧脸看着红玉,眸子里清亮无比。   红玉只顾着说自己的:“来,我扶你坐起来,先把药喝了。”   随即便伸出一只手环在紫胤背上,一个使力便将他身子微微托起,另一只手熟练地在他背后迅速塞了一个软枕。   红玉并非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只是现如今,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紫胤。紫胤许是明白了她的顾虑,倒也十分配合,一声不吭由着红玉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她手端药碗,坐于床榻边,用勺舀起碗中褐色的汤汁,小心地吹凉,红唇抵着瓷勺微微抿了一下,确信不再烫了,便递向紫胤嘴边。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十数回,直到碗底渐白,红玉也始终不敢看向紫胤的双眸。然而紫胤却无时无刻不是望着红玉的面容。   终于,红玉按耐不住,轻声开口却不乏戏谑般地问道:“道长在看什么?莫不是我这脸上能长出花来?”   紫胤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却觉好笑。这女子,分明自己窘迫得紧,可嘴上却饶是不肯认输。过了半晌,红玉以为紫胤并不打算回答,便帮他拉拉被角起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人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此双剑之名?”   红玉愣了片刻,转过身对上紫胤的眼眸,只沉声说道:“红玉。”便转过身走向了伙房。   紫胤在虞宅休整了约半月有余,一日红玉从毕常处接了小莲回来,便看见紫胤立在庭院中,面对着那棵梨花树出神。   红玉见状,拉了小莲便走上前去。紫胤转过身,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只见小莲双膝跪地,嘴中稚嫩的声音缓缓道:“小莲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随即便要磕下头去。紫胤连忙伸手示意小莲起身。   待小莲走后,庭中只余红玉与紫胤二人。红玉身形微微一晃,便蹲下身毕恭毕敬地对紫胤行了个大礼,口中道:“红玉那日莽撞,不明是非伤了道长,差点铸成大错。望道长原谅。”   紫胤再次伸手,广袖拂过红玉手臂时有一点痒。“姑娘不必多礼,此行能一睹剑灵风姿,余愿足矣。”言毕,便扶了红玉站起。   红玉吃惊地望着紫胤,一时怔怔不知道该说什么。紫胤却不加理会,径自说道:“云游四海之时,偶闻安陆虞家藏有千年古剑,欣喜之下前来,却不知能否有幸请姑娘一示。”   红玉似乎明白了那晚,紫胤为何忽然便丢下了手中的剑。而后又无声地叹道,为护剑而伤及自身,天下间竟有这样的人。   “呵呵,还真是头一回遇上像道长这样的人。”红玉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待言毕,红玉径直走向了卧房,从衣柜里取出一暗红色紫檀木雕花盒,行至院中,方才打开。   只见那双剑静静躺在里面,阳光下,剑身的红色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妖娆。   紫胤满足地略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即道:“多谢姑娘令贫道一尝所愿。次上古之兵,果真不同凡器,若是摧折岂非天下憾事。姑娘且好好待它。”   红玉微微仰着头,露出了少有的笑颜。      ☆、拾肆   紫胤初得红玉剑,乃是因爱剑而惜红玉。而如今看着床榻上红玉冷冰冰的身体,心底却了然,若是没了用剑的人,再好的古剑也不过两片凡铁。   他心头一算,从那年安陆初遇直到现在,几百年时光过去,他竟没有和她说过多少话。总觉着来日方长,竟不曾想会有这一天,或许,以后都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紫胤起身走向房间一角的衣柜,缓缓打开门。只见那块绣着红梅的帕子静静躺在里面,却不知,往后究竟还有没有机会给她了。   且说一日清晨,紫胤缓缓睁开双眼,习惯性地往身后床榻上瞥了一眼,见无甚异常,便看向了窗外,想来自己又是盘坐了一夜。   出得卧房,紫胤缓步走向后山的溪涧欲寻些凉水洗面,好让自己清醒些。快至溪涧处,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异样。他迅速转身,四下搜寻着。   忽然,不远处一个紫色的法阵渐渐凝成,随即出现的是一阵黑色烟雾。待烟雾消散,三个人摸样半悬于方才那法阵之上。只见一紫衣男子,一青衫女子与一白衫女子并肩而立。   这两名女子,虽面相无甚不同,可是眉宇间的气息却是迥然不一。紫胤当即便认出了他们,只是一点疑惑的神情慢慢在他的眼底荡漾开。   他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脑中却在搜寻那许久之前的回忆。   “你我之仇人,便是他。今日,必要取他性命。”凫骁直直看着紫胤,眸中怒意尽显。   青衫女子立于他身旁,双眉微皱,两眼亦是盯着紫胤不放。那眼底,分明写满仇恨,却隐隐的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淡淡的,无法遮掩的悲伤。   紫胤向那女子望去,她的眼眸清澈无比,其中还隐约透出些岁月的沉淀。除此之外,一切皆与几百年前无甚差别。紫胤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只见那女子微微上前,忽然面露凶光,双剑出鞘。紫胤心下一颤,却见那青衣女子双手所持,正是那对红色古剑。   紫胤怔了一会儿,眼神却愈发清明,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即,他缓缓开口却只吐出两字:“……红玉……”这一声夹杂着些许回忆,些许怅然,抑或是,些许思念。却也不知这声“红玉”究竟是在唤这双剑,还是那个人。   “老道士,别来无恙!你可知我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凫骁此刻完全不掩饰此刻他的情绪。   “人魔殊途,你又何苦纠缠于此。”   “无须再言。我凫骁今日誓必取你性命。”   紫胤却不再理会他,而是微微侧目,看向了那名青衫女子。   “这位姑娘,你手中所持双剑乃是我藏剑其中之一。其中蕴有一剑灵,百年前曾认我为主,时至今日。却不知姑娘从何得到这对双剑。”   “此双剑乃我夫君所铸,久远以前赠送于我。与你有何干?”女子听得此言终于开口,而悠悠传进紫胤耳中的却是那曾隐隐触动他心弦的声音。   只见紫胤阖上双目,轻叹了一声。复又睁开眼,此时双眸中已然添了些许笃定。   “红玉…是你……你却是如何……?”   此时青衫女子似乎有些情绪的变化,眼中透出些不解却又略带恍惚。   “文鸳,莫要被他言语所惑。”凫骁见状,沉声对着青衫女子说道。若是方才紫胤的话让她有所思虑,然此时这一句话却让她浑身一颤。   “若我告诉你,你便是我的剑灵。今日你我却当真要拔剑相向吗?”紫胤的语气如今已听不出一丝情绪。   “即是如此,我倒是想看看,你又有何办法使我信你?”文鸳恢复了方才的神情,语气中满是讥讽。   “方法……自然是有的……”紫胤平静以对,瞥眼看向剑身那道他还没来得及修补的裂纹,心中只道:“我若是下一招打折了这双剑,你便就此消散,这样可是能信我?”      ☆、拾伍   “哼!不必再说!”文鸳见紫胤有所踟蹰,却只当他心虚,提剑便向紫胤挥来,一旁的凫骁与文鸯也召出武器,加入战斗。   紫胤见状并不慌乱,一甩袖,古均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且说不百年前凫骁与文鸳就败于他之手,如今虽然凫骁确实强大不少,然紫胤这些年的剑术却也是精进颇多,对付这一众人根本不在话下。   只见他以古均借巧力挡住文鸳的双剑,又一挥广袖将文鸯甩开,文鸯被这一力道重重拍在了山体一块硬石上,已然晕厥。   又瞥见凫骁持着双叉戟向他刺来,紫胤微微后退,将古均挥起,身前一个八卦阵中出现数柄利刃,下一瞬,这玄真阵中的利剑同时向凫骁飞去,凫骁躲闪不及,身中数剑,被弹出了八丈远,倒在地上,不过片刻,便是奄奄一息。   文鸳见此情形,不禁恼羞成怒,双手持剑指向空中。不一会儿,一个红色法阵围绕在她的周身。   文鸳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懂得这一剑招,却在记忆里隐隐觉得以前曾今使过,便也毫不犹豫起身像紫胤刺来。   紫胤手持古均立于胸前,还是方才的姿势。他瞥了一眼凫骁,他的身体似乎已然要消散。又转过脸望向石块下的文鸯,依旧死死地躺在那里。   此时,文鸳的利刃气势汹汹而来。紫胤嘴角一抹淡淡的转瞬即逝的笑,“如此,便赌这一回吧。”他想着,便丢下了古均。这一幕似乎已然与百年前重合,只见双剑之一深深刺入紫胤胸膛。   不同的只是,那身红衣如今变成了青衫,而这穿胸一剑却要比当年狠上几分。那时的红玉仅仅是想逼开紫胤救出小莲,而如今的文鸳,却是一心要取紫胤的性命。   “你……你为何不档?”青衫女子显然被这一刻惊得呆住。   陵越与掌门闻得后山如此大的动静,料想或许有事发生,便领着数十弟子急急赶到,果不其然便见此情景。   陵越不禁愕然,“师尊!!”随即迅速做出反应,提剑朝着这青衫女子挥来。   却不料,这女子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望着手中刺向前方的剑。不过一瞬,陵越已然逼到她的背后,紫胤想要出手阻拦,奈何这一剑伤他太重,却是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只闻得布料被刺破的响动,青衫女子应声而倒。   然而下一刻,却见原本那青衫女子立着的地方,一个红影赫然出现,姿势与方才那女子无异。   紫胤立在那里半晌,殷红的血早已湿透了他前胸的衣襟。额上的冷汗慢慢流了下来,落在衣襟上,瞬间便晕开在了那片鲜红之中。他的右手捂着胸口,表情似是极度隐忍,可是这穿胸而过的利刃毕竟是重创了他的心脉,只听见他喉头一声低低的声音:“唔……”   “如此……姑娘……红玉……可……可信我否?……”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便力竭倒地,失去了知觉。   “红…红玉姑娘?!”陵越被眼前景象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叫出了红玉的名字。   而那红影在呆立了许久之后,手中的双剑忽然红光大振,她的额际,那闪着光芒的火焰也随之慢慢清晰,似是要烧着一般。      ☆、拾陆   恍惚中,一个声音幽幽传来红玉的耳畔。   “弋家姑娘,一入剑炉便再无回头之路,永脱轮回,遭人鄙夷暂且不说,仅仅是那撕裂灵魂的痛楚,便已然是不小的代价。你当真是想好了?” 公孙炀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   “若有朝一日真能为族人报仇雪耻,我又有什么不能忍?”   “……”   “弋娆永不言悔。”   不言悔……不言悔……   …………片刻过去,她仿佛是已经身在炉中,只见周遭火焰四起,血流淌在炉中,汇集成一条河,那颜色,像极了忘川……伴随着惨烈的叫声,她感到一种撕裂感在她的体内叫嚣着,像是不羁的灵魂拼命挣脱束缚一般。剧痛蔓延过身体的每一处,愈演愈烈……她终是支撑不住,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再次恢复知觉时,她面对着一个背影。那人身形瘦小,可是唯有背骨挺得笔直,似是永远不肯屈服一般。   “命魂主生死,宿于剑。剑不毁,魂不灭。心魂主情感,宿于体。体不伤,灵不散。切记切记。”没等她开口,公孙炀接着说到:“红影卓然,玉容如画。此剑名为红玉,你且收好。”   红玉……红玉……   她双手接过剑,背过身来喃喃念着这名字。是啊,从此这便是我的名字了……   她心中五味陈杂,却是忧伤满满。她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将她生生拽离轮回的地方。刚迈开步子,忽然一阵凄厉的笑声自身后传来。“我几时说过要放你走?哈哈哈哈!!!!!”   红玉猛然回身,却看见公孙炀的脸变得极为扭曲,慢慢地,直到不成形。再后来,却慢慢凝成另外一张脸。暗紫色的瞳孔透露出阵阵寒气,双眼微眯,似是要把人看穿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是越看这笑容便越是可怖。这!这分明是!凫骁!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却是直直向着她的脖颈而来。   再一瞬,她已然不能呼吸。随即拼命挣扎,想要逃离那只手的控制,可却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动也不能。她开口想要喝住那动作,却是如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窒息的感觉慢慢蒙上她的胸口,她只感觉眼前越来越黑,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再也无法出来一般。   “红玉……?红玉……?”又过了许久,当她以为自己已然将死之时,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在轻念自己的名字,是凫骁吗?他又怎会如此唤我?方才的不适已经让红玉额间溢出了细密的汗珠,冰冷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耳鬓的乌发也一同被浸湿。   忽然感觉身子越发沉重,一种眩晕感迅速袭来,过了片刻,也未见好转,只是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慢慢拂上了自己的脸颊,却也无法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想起方才凫骁的手,便又紧锁双眉挣扎起来。   “红玉……?”同样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比方才更加清晰。   红玉终于忆起,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令她心心念念的声音……可是片刻,她旋即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是他呢?   从相识到现在,他从没有唤过她的名字。每每召唤她,他均是以指腹轻抵剑身,“醒来。”   百年间从未改变。若在她清醒之时,也多般都是她立于他之后,听他云淡风轻般地说道诸如“有本就奏无本退朝”之类的话语。语气平淡却始终充斥着疏离与冷淡。   但是此刻这声音……红玉不再去想,此刻她只觉得胸中似是灌进了铅水,压得她剧痛难当。“唔……”喉头勉强挤出一阵闷哼,身体上的疼痛与不适完全没有要减退的迹象。   红玉皱着眉,绝望地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可是慢慢地,她却感觉到,那停留在她面颊上的温热手掌顺着她的侧脸缓缓覆上了她的前额,随后,一阵柔柔的暖意由印堂流入她的身体。红玉感到体内那种火炽般的疼痛渐渐被平复下去。   困倦的感觉慢慢爬上她的身体。不过片刻,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红玉醒来之时,却已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她坐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竟是那样熟悉的环境,木桌,石榻,还有那书架上一本本的剑谱。红玉整了整衣衫,准备往门外走之时,却见门被缓缓从外面推开。一阵凌冽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随即,一袭蓝白色长衫映入眼帘。究竟是不知所措还是无从忆起,却不得而知,只见红玉一时无话,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人半晌。   “在看什么?莫不是我的脸上能开出花来?”眼前的人柔声说道,一边对上了红玉的双眸。红玉望着这清蓝色的眼睛许久都没有回应,注意到他有些憔悴的脸,又瞥见他领口隐隐露出的纱布。   红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忽地便往后退了一大步,茫然的眼神在空气中搜索着,极力想着什么。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衣襟,只听见她喃喃开口:“你的伤……是……是我刺伤了你!?……我……我怎会!?……”。随即便是一阵慌乱,差点没站稳。   只感觉一双手带着熟悉的温暖和一点点的力道,握住了她的,将她慢慢拉了过去。红玉想要挣脱,却不料那眼前之人突然上前一步,伸双臂环住了她。   “此事勿需再提。”眼前人将唇贴于她耳廓,缓缓说道。   红玉却似没听见一般仍然在回想着那柄红剑刺入眼前人胸膛的一幕,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眼角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抓着那蓝色的衣衫,将头埋了进去,嘤嘤抽泣着。   这个动作似乎是碰上了那还未痊愈的伤口,眼前这人眉头微微一紧,却又迅速恢复方才的表情。只见那双手慢慢抚上她的背脊,似是安慰般地轻轻拍着。耳边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正文完)   ☆、番外(一)      清晨,和煦的微风拂过铸剑室外的梨花树,沙沙的声响随着风从窗格飘散进来。紫胤修长的手指按上眉际,轻轻揉了三两下。   “昨日夜观星象,见西南方的井木犴和箕水豹两星隐隐发黑,似有传说中所谓危月燕冲月之不祥征兆,虽不致有血光之灾,但多少也算是一灾。在榻上团坐了一夜,心中仍是闷闷的不痛快。难不成今儿真的有事发生?”紫胤心道。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着的红玉,心下安定了些。   待到穿戴整齐之后,紫胤提步走向房门。“吱——”门一打开,暖暖的阳光照进房间,刺得紫胤眼前有些发黑。可是心里却是舒畅了几分。紫胤想,“今日风和日丽,昨夜许是自己多虑了罢。”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周遭的光亮,却看见陵越和屠苏直愣愣杵在门口。两人见紫胤出来了,匆匆上前蹲身行礼“师尊万福金安!”   “爱徒免礼。”   “谢师尊!”   紫胤也不多加理会这二人,径自走向庭中的石桌。只见一壶热茶徐徐冒着白烟,清香扑鼻,是上好的清明贡菊。旁边放着两碟糕点,一白一紫。   陵越屠苏跟着走上前来,却是屠苏先开口:“师尊还未用早膳吧?这煮菊花茶的水,是我和师兄一早采集的莲叶上的露珠,据说煮茶是极好的。还有这藕粉桂花糖糕和马蹄糕,师尊尝尝味道可好?”屠苏说完怨恨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陵越,只见陵越亦是一脸堆笑,便也只好把心中的怒火和不安的情绪强行压制下去。   紫胤虽是心中狐疑,这两个徒弟今日怎地如此殷勤。但是这样美好的的早膳却是让他心情大好。随即取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放入嘴里。   藕粉的淡香和软糯的口感让他彻底忘记危月燕冲月这闹得他不得安寐的事情,也随即夸赞道:“这糖糕手法与味道虽不及那山下点心铺,但念及你二人从前从未下过厨,初次尝试便有如此成果,却也是极好的。”   陵越与屠苏暗暗对视一眼,虽未言语,但所思所想却已是心照不宣。   “灶台上那堆做失败了的点心可千万别让师尊瞧见……”   用罢早膳,紫胤瞥见两人依旧如方才一般小心翼翼站在身旁,终是忍不住问了缘由。   屠苏随即恨恨地瞪了陵越一眼,像是在说:“此等事情,自是你自己与师尊说来。师尊要是真怒了我可吃罪不起。那空明幻虚剑一招就是两千多滴血,我才不陪你死!”   陵越无奈,怔了半晌结结巴巴说:“师……师尊……那个……您是不是……借了师弟一本剑谱?……不不!……是师弟借了您一本剑谱……额……不是……我是说……”   看着陵越这没出息的样子,屠苏无奈地摇头,随即双膝跪下。陵越反应也快,跟着便跪了下去。   紫胤一愣,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却是听见屠苏说到:“弟子有错,请师尊责罚。” 一种不祥的预感兜头而来,紫胤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表情,旋即道:“你且说来。”   屠苏闻言,便开始叙述昨晚的事情。   “我与师兄本说好,您借我的那本剑谱我们轮流看。可是昨日夜里,我带着它准备如厕,师兄却突然要与我抢,说是论及长幼尊卑,自当是他先看。弟子一时糊涂,便与师兄争执起来,却不料一个不小心,那本剑谱便掉进了……”屠苏不敢再往下说,只得偷偷看了紫胤一眼。   紫胤爱剑成痴,对剑谱自然也是珍爱有加。听到屠苏这样云淡风轻的叙述,不禁怒火中烧。   陵越眼见不妙,却是突然开口:“此事之错全在弟子,与师弟无关!请师尊责罚弟子。”   紫胤正待发作,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轻阖上眼。嘴上却说道:“既是天墉弟子,必定要遵循爱剑,重剑,尊剑,护剑这四条门规,于剑谱自然也是不例外。你二人身为我座下弟子,怎可如此不识轻重!”   陵越和屠苏听及此,心里暗道不好。但紫胤毕竟心善,虽爱极了那本剑谱,却也明白那终究是身外之物,心底自是不忍狠心责罚这一向懂事的两个弟子。况且那上面的一招一式,自己已然烂熟于心,若是哪日他们想学,亲自教导他们也无妨。   于是只听得紫胤说:“思及你二人初犯此过错,便罚你们抄写藏书阁典籍三遍,五日后交予我。”   “是!弟子知错!”两人双双道。   “早课时辰已到,自行去吧。”   “……”两人有点怔怔,这样的大赦他们想也不敢想。难道担心了一夜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退下吧。”紫胤似乎看透了两人的心思,淡淡说到。   “是!弟子告退”   陵越与屠苏恭恭敬敬行了抱拳礼,随即逃也似的往剑台而去。   紫胤见他二人走远,遂起身向剑室走去。嘴边还自言自语着:“如此看来,我观星象之本领自是不错。嗯,要是哪日能成为‘天下观星第一人’那必定是极好的……”   卧房内,红玉轻靠在门上微微出神。刚才见师徒聊得正欢,便没有前去打扰,却不曾想这师徒三人今儿个说话怎地都这般奇怪。“哪来那么多‘极好的’啊……要是你能注意到两只鞋穿反了的话,那才真正是极好的!”说罢,红玉便嘟着嘴推开门出去了。   【完】      ☆、番外(二)      一日清晨,紫胤推开门,却见屠苏与陵越二人立于庭院中的石桌前。屠苏手捧一壶新沏好的茶。见紫胤出来,两人恭敬地行抱拳礼。   紫胤看看那壶徐徐冒着白烟的茶水,对着他们说道:“煮茶之事自有红玉来做,你二人可不必日日如此。去忙自己的罢。”   陵越见状,上前一步说道:“师尊,这世上除了您之外,没有一个人在我心中有如此地位。我追随您,尊敬您,仰慕您。师尊的起居虽是有红玉姑娘……不,是师娘照看,然我二人身为您的弟子,也必定需尽一份绵薄之力,为您煮茶,为您整理书籍,为您打扫剑室,为您教授师弟师妹。若不这样,我会不知所措,会四分五裂,会崩溃的!”   紫胤一阵无语中。   此时屠苏开口说道:“师尊,大师兄说得没错啊,所以请您一定要允许我们为您煮茶,为您整理书籍,为您打扫剑室,为您教授师弟师妹。因为我们都追随您,尊敬您,仰慕您。不然,我们真的会不知所措,会四分五裂,会崩溃的!”   紫胤有些愣愣,却也鬼使神差地开口:“为师依旧不甚明白,若我不让你们为我煮茶,为我整理书籍,为我打扫剑室,为我教授师弟师妹,你们便会不知所措,便会四分五裂,便会崩溃吗?”   两人齐声道:“是的师尊,我们会不知所措,会四分五裂,会崩溃的!”   紫胤继续阐述他的困惑:“可是为师依旧不明白。你们追随我,尊敬我,仰慕我,这与为我煮茶,为我整理书籍,为我打扫剑室,为我教授师弟师妹有甚联系?”   陵越道:“师尊,正因为我们追随您,尊敬您,仰慕您,才会希望能够为您煮茶,为您整理书籍,为您打扫剑室,为您教授师弟师妹啊。”   紫胤这才恢复正常:“那好吧,你二人便随机缘行事罢。古均,将我佩剑取来,我要练剑了。”   “古均……?”   红玉在屋内憋笑憋得差点没背过气。见紫胤唤了几声古均都没有回应,便起身走向剑室。只见古均已然躺倒在地上:“晕……好晕……”。显然是听见方才那三人的谈话了。   红玉掩嘴一笑,说道:“古均快起来。主人在唤你呢。”   古均依旧方才的动作,嘴里重复着:“晕……好晕……红玉帮我把剑拿去罢”   红玉轻笑出声,对着他道:“你晕,我也晕。你晕,我更晕。一个晕的我怎么帮助一个晕的你?”   古均彻底被打败了,站起身一脸乌青地走向室外。   红玉这才来到庭院中,陵越与屠苏二人见了,均是恭敬行礼:“师娘。”   红玉笑靥如花,方才开口:“你们事务繁多,还是由我为紫胤煮茶,为紫胤整理书籍,为紫胤打扫剑室罢。”   半晌之后紫胤开口:“也罢,那红玉且为我煮茶,为我整理书籍,为我打扫剑室罢。”   陵越与屠苏二人这才退下。   紫胤径自走向屋后的那片空地,却发现身旁不见了古均的身影。回身察看,只见红玉站在不远处偷笑,古均却是倒在了石桌边,一手扶额:“晕……还是好晕……”   【完】